但见血红的残阳余辉映照在至尊身上,至尊负手而立,袖袍凌风,真有一幅大帝风采。

稍顷。

又见至尊行至沔水之畔,蹲下身拘了一捧沔水,或者说汉水之水。起身端详双手片刻,最后竟是一把将倒映着夕阳的汉水吞入腹中。

饮罢,面汉水张口扬声:

“汉享国二十有四世,历年四百三十有四,王气已终,国祚已尽!

“普天弛绝,率土分崩!

“孽臣曹丕篡夺神器,其子曹叡继世作恶!

“孤生于此世,承天秉戎,志在平世,奉辞讨逆,救苍生于涂炭,解万民于倒悬!

“而乱不能止,战不能息。

“何也?

“乃天意已去于汉,汉氏已绝祀于天,而皇帝位虚,郊祀无主故也!

“天命不可以不答,四海不可以无主!

“孤既畏天命,又苦天下分崩,民不堪命,不敢不承天之运,祀天践位!”

汉水滔滔,波声阵阵,却没能将孙权之语湮灭。

而潘璋、徐盛、陆逊,及解烦督解烦兵俱听得惊骇不已。

片刻,孙权转身看向陆逊及徐盛潘璋诸人,道:“诸卿但为孤大破曹休,孤必不负诸卿也。”

潘璋登时振声俯首:“敢为至尊死命!曹休敢来,必为至尊破曹休以还!”

安东将军徐盛,及专司至尊安危的左右解烦督徐详、陈修二将亦抱拳作声,言为至尊死命云云。

而这汉水之畔,除了一群护在外围的解烦兵没有资格说话外,惟有陆逊一人没有表态了。

陆逊有些尴尬。

平心而论,刘禅之得关中,非但御驾亲征,更是临阵督师,如此一来便真如孙权所言,天下人心固可知也。

孙权想要现在称帝,就跟当年曹丕禅代,刘备收到消息立时称帝一般无二。

既是以此更进一步,又是因为只有如此,才能否定曹魏与刘禅的天命。

但……怎么说。

称帝这事……曹丕合法,刘备合理,孙权合肥。

没有战功加身而称帝,非但不能让天下人认为天命在吴,恐怕还会招天下笑。

见所有人都在看自己,陆逊只能硬着头皮躬身拱手:

“此战若能挫败曹休,至尊实宜奉天承运,祀天称帝!”

孙权闻言心中微微一喜。

陆逊显然也是支持他称帝的。

否则就不会说挫败曹休,而是会提占据襄樊这种如今看来已然不切实际之事。

一念至此,孙权扭身,却不再将目光望向襄樊二成,而是望向辽阔无垠的北方。

那是淮扬魏军的方向。

他现在只需要一场军事胜利,向天下人证明,天命在吴。

关中。

华阴。

渭洛之交。

雒阳没被曹魏改雒为洛前,洛水本是独一无二,单指此处的,但现在此处却被唤作北洛水了。

左冯翊郭攸之,临晋令陈祗在几十名虎骑的护卫下,准备往魏昌戍守的边防重镇临晋赴任。

天子刘禅此时正在渭洛桥边,便稍移两步,往垂下的枝条一捉,折下两根柳树枝条,先后递给郭攸之与陈祗二人。

“郭侍中,陈侍郎,朕轻身前来,也没个东西可以送你们,便按旧时长安习俗,折柳送予二卿,聊行祖道之礼了。”

郭攸之、陈祗恭敬接过。

陈祗看着手中柳枝道:

“臣随陛下北伐以来,既无苦劳,更无功劳,实不敢当陛下祖道之礼。”

刘禅看着渭滨柳林,道:

“十里长堤,一步一柳。

“折柳相送,素有一步一留,不忍相别之意。

“但朕今日折柳赠予二卿,却并无此等心意。”

左冯翊与临晋令俱是一滞。

却见天子轻笑:

“只愿二卿如这离枝柳条,不论到了何处,去了何方,都能迅速扎根发芽,荫蔽一方,为大汉做好保境安民之职事。”

柳枝向来具有极强的适应性和再生能力,随便插在土里,都能生根发芽,这是稍有常识之人都晓得的事。

但郭攸之、陈祗二人却是没想到陛下折柳相送竟有此深意,一时心中感怀。

“臣必不辱使命!”侍中郭攸之俯首一叹。

世人皆谓他这侍中随波逐流,尸位素餐,不足与经大事。

却不知他只是骤入宫省,对陛下其人,及陛下与丞相的关系,暗中小人之心进行过揣度,畏惧陛下与丞相会重演霍光宣帝故事,不愿沾染其中因果而已。

但自天子亲征以来,他有幸日日随侍天子左右,早已为天子一片赤诚丹心所感,又被天子与丞相君臣相得之情所动,哪里还须惧什么宣帝霍光故事?

天子既敢将临晋重镇托付,他便敢竭股肱之力,为天子御魏寇于大河之外,抚黎民于河洛之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