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大人亦上前,亲自为麻承祖撑伞,“老大人,学生来迟了。”
麻承祖透过雨伞看向白茫茫的雨帘,如果没有这场雨,自己的学生会来云水吗?
“父亲……”
“祖父……”
……
麻承祖一动不动,急得麻齐蒙叔侄直叫,父亲(祖父)现在可不是犟的时候啊!
收回目光,看向衙门,麻家近百口人被押在雨中,老老少少,大大小小,喟然长叹,麻承祖挺直的脊梁一下子垮了。
“老大人……”
“老师……”
“父亲……”
“祖父……”
……
大半个时辰后,麻家所有人都在衙门大堂内站着,晕炫的祖父缓过来后,姚大人逼着黎亭长给麻家分房分地。
黎耀宗弯腰讨笑:“姚……姚大人,不是下官不肯分房,实在是云水镇太小了,麻家人口又……又实在太多。”
“黎亭长,你想让本官来分房分地?”姚泽良眸光紧束。
“啊……没有……,那能劳烦大人呢?”
姚泽良压住火气:“那就赶紧把云水镇的土地薄、人口屋基薄等登记薄拿出来了,本官看着你分。”
“大……大人……”黎耀宗想哭,我的银子啊,我的银子啊……
姚泽良面发愠色,一脸严肃,目光厉厉,黎亭长在上司的高压下,不得不让主薄拿出文档薄,当着上司的面给麻家人分房分地。
麻敏儿知道云水镇又小又穷,但没想到穷到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。
“云水镇没有公置的院落?”姚大人忍不住问道。
“有是有……”黎亭长面露尬色,“这不是小人和主薄等人住着嘛!”
亭长官职再小,那也是朝庭官吏,住在公置房里还真没得说。
姚大人皱眉,“拿过来——”
黎亭长连忙双手捧过去,“大人,不是小人不分,实在是没有……”
姚泽良从前翻到后,还真是没个像样的宅院,有也只是绝户或是做生意搬迁走的空房,他为难的看向麻承祖,“老师……”
“有什么分什么吧!”麻承祖已经无意这些。
姚泽良只好点点头,示意黎亭长分房。
站在人群中,麻敏儿觉得黎亭长有猫腻,脑子中本能闪过客栈,难道客栈是云水镇的公置财产?轻轻捣了下他爹。
麻齐风俯下头靠近女儿。
“爹,客栈可能是云水镇的公置财产。”
麻齐风转头找申猴儿。
黎亭长见姚大长没话说了,点头哈腰,从他手中接过档案薄,轻轻嗓子说道:“麻老大人,现在最大的一处空置房是小旺村东头的罗宅,前前后后有近十间房子,就分给你们麻家了,房宅契,等一下让许书吏给你们办。”
麻齐蒙张嘴就说:“姚大人,我们麻家七、八个儿子,除了老九没成家,连仆带口,近百人,就分十间房,那够我们住?”
这是实情,姚泽良再次看向黎亭长,那意思让他再分房。
“姚大人,不是下官不分房,除了罗家空置的宅子,我们云水镇可没一处能住下麻老大人家百十口人。”
“你再想想办法。”
“姚大人,档案薄你也看了,云水镇就这么大,空置的宅子,除了罗家,就是几家绝户的茅草屋,下官实在无能为力。”黎亭长回得干干脆脆。
还真让人为难,姚泽良眉头紧皱。
看这情形,难道分房要泡汤?麻齐蒙见老父不开口,只好跪求:“姚大人,姚大人,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……”
“这……”
“大人,你别看下官,下官真是没办法。”
……
看来房子是没指忘了,但是地一定得分到啊!想到分地,麻敏儿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,什么问题呢?
到目前为止,麻家分房一直以家族为单位进行的,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分地也是以家族为单位呢?如果是这样,那自家的地是不是属于族中的,如果是这样,岂不是大包干?
老天啊!大包干!那是不是自家辛苦劳动得来的要全部归为公中?而且从目前情况来看,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麻家人会种地吗?
如果他们不会种,我家要会‘种’吗?如果我家会‘种’,岂不是……麻敏儿不敢想下去。
不行,不行,得分家!听说古代社会一般是不分家的,有的朝代分家还算犯法。
老天爷啊,天知道分田到户承包责任制有多好,简直把一个旧社会带入一个全新时代啊!
整个衙厅内的人都急得一畴莫展,包括麻敏儿,只是别人担心没大院子塞进一个大家族,她担心田不能归到自家户头。
大官小官,长辈大人,乌压压的站满了整个衙厅,就是没麻敏儿一个九岁孩子开口说话的份,就算她抖胆开口了,又怎么能让这些人把麻族的家分了呢?
麻齐风和申猴儿站在衙外避雨的墙角,“恩人,你有啥话要问我?”申猴儿还想看热闹呢。
“申阿哥……”麻齐风思量他不一定知道。
“恩人,你想问啥?没事,只要我知道的,我肯定全都告诉你。”申猴儿拍胸脯说道。
“我听说镇上的客栈……”
麻齐风的话还没有说完,就被申猴儿打断了,他惊讶的眉毛就差倒竖:“你咋知道的?”
“真是公置?”
“啊……我……不知道,我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自知失言,申猴儿连忙否认,毕竟他是本地人,还要在黎亭长的治下过活,得罪了现管官,就算他有铺有房,日子也不一定能过下去,“我……我进去了。”说完,转身溜了,什么恩人不恩人的,跟切身利益比起来,还是差了一截啊!
唉,麻齐风暗暗叹了口气,想了想,那客栈好像也只有十来间,左右不够麻家人住的,垂头丧气的进了衙厅,悄悄站到人群后,对于分房,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。
所以说思维定势(也称‘惯性思维’)真是件可怕的事,但也怪不得这些人,家族的概念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。
对于处在生产第一阶层的农耕家族来说,维系他们之间的纽带除了血缘,便是原始低下的生产力,这种情形下,人多力量大,能解决很多个人无法完成的劳动力。
对于处在士族的大夫阶层来说,除对内管理保证一个家族物质生产与消费,对外更能维系发展社会关系,在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中,最大化家族的利益,让家族更好的发展、传承下去。
麻敏儿不是古人,并不知道土地私有化,一切社会活动要家族化,才能不受外界侵扰与排挤,她觉得只有分家,才能让个体拥有自主权,才能让经济活动更加活跃起来。
可是如何才能让麻家分家呢?悄悄退到衙门门口,发现她爹站在人群最后面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。
“爹!”麻敏儿的声音很轻很小。
麻齐风知道女儿问什么,轻轻点了一下头。
麻敏儿得到肯定答案,仗着人小,不动声色的又挤到了人群前。
分房正在僵局中,姚泽良也莫可奈何,转身拱手,“老师……”他差点说出,老师你先住进去,学生差人帮你再修几间房,话到喉咙缩回去了,皇上的意思,他多少明白点,如果自己动手帮忙了,岂不是跟皇上对着干?他还没这么大的胆。
看见姚大人都莫可奈何,麻齐蒙急了,“大人,只有十间房啊,可让我们怎么住啊?”
老夫人也不要脸面了,也豁出去了,走上前,给姚大人行了一礼:“大人,既然皇上分房分地,总不能让我们住不下吧。”
“这……”
黎亭长驳斥:“老夫人,你这什么意思,云水镇最大的院子都分给你们家了,你们还想怎么样?”
“黎亭长,你总得让我们家人都住下吧。”老夫人哽住了。
“要是住不下,那就住到绝户的茅草屋,听说你家老六已经住上了。”黎亭长不屑的说道。
“啊……”麻家众人惊,“不要啊……”
……
“你们不住,那可怪不得我。”黎耀宗冷冷的回道。
“大人……大人,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!”麻齐蒙知道,今天如果不拽住姚大人,这房了看来分不到位了。
姚泽良也很为难。
黎亭长暗暗神闲。
麻敏儿知道,就算说出镇上客栈是公置房,也没自家一分便宜,可是如果镇上客栈十间、罗家空宅十间,不就变成两处了嘛,如果……她想试试!
“姚大人——”
沉默的衙厅内,乍响起脆脆软软的女娃声,个个寻着声音看过来。
又是这个小丫头,她想干什么,黎亭长一听这声音,第一反应就是想跳脚,然后让人捂上她嘴巴子,可惜上司在,他不敢造次。
因为排队、抓人贩事件,姚泽良对这个小娘子记忆犹新,紧凝的眉头不知觉松了松,“小娘子有何事?”
“姚大人,我听人说,镇上的客栈实际上是云水镇的公置房。”
“你……你胡说……”果然是来让自己跳脚的,黎亭长气得要冒烟。
麻敏儿说道:“黎大人,胡不胡说,翻翻客栈最原始的档案就知道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