言罢,拿着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,可风入口了才发现,自己似乎是拿着许骁的杯子。
然后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,两眼放光,本是死灰色的面目突然来了精神,把身子靠了靠说道:“我说大人,你这杯子里的,哪里是什么淮山岩茶,分明是酒啊,这手脚做的,若是被嫂夫人知道了,家里还不闹翻了天,老头子可记得一回,您这脖子上带着抓痕,非说是家里的狸花猫给挠的,底下人可笑话您许久了。”
许骁淡定的把杯中的那点喝了个干净,然后紧了紧玄色衣领,开口说道:“老孙,你莫要取笑,内人端庄典雅,温婉大方,怎会是你们口中的那般悍妇行径,流言止于智者,怎么你老孙头都信了那些谣传。”
老被称作老孙头的一直偷笑,再不多说。
台上,苏青黄使尽了浑身解数,奈何李存山力道大得惊人,甚至仔细看去,他的全身有着一层薄薄的火焰,那当然不是体内真炁所成之真火,而只是经脉之炁浓郁到一定程度的表现,可饶是如此也足够让人称奇,所以苏青黄挣扎许久不得脱身。
李存山于背后已是面目扭曲,阴鹜狠厉的说道,“苏青黄,你到了下面也不要记恨我,今年清名时节,我也会在路边给你摆上点烧酒,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。”
手臂咯吱作响,苏青黄知道当前之局势容不得他再有分毫犹豫,如果不能想办法挣脱,后心门大开,真的再挨上一拳,就是把医家的老祖华佗从坟头里刨出来,也回天乏术。
所以苏青黄接下来之手段,不仅是李存山,曹开泉这些场内之人,便是场外的泥腿子们,杨秃子和他的师爷,苏家众人,甚至是吴木心都不曾想到,以至于失神到失手把整个茶杯都给捏碎,把杯中的那点茶叶末溅在了素白的裙摆之上,也未有察觉。
苏青黄,这个大家曾经口中只会寻些风花雪月,差点把家里两辈积下来的祖德都败光了的苏家少爷,虽然先前已经于台上赢下了两场,可坊间传言纷飞,都说是苏家使了银子逢场作戏,没见到最后之结果,大家心里总还是抱着那点怀疑,无论如何,没人会认为这是个能吃的下苦头的主儿。
可就是这么一位,在刚才,在这千余人的众目睽睽之下,竟是活生生的主动把自己还算完好的右臂给强行脱臼,以此来摆脱了束缚,随后朝着同样瞠目结舌的李存山飞起一脚,这一脚力气之重,直让李存山的整个身子都飞了起来,此刻,场中之局顿时立转。
左肩碎裂,右键脱臼,两手已是暂时无用处,唯独胸中方寸间的那一口浩然气还没有消散。
苏青黄微睁着已经充血要睁不开的双眼,眼前是猩红模糊的一片,视线中唯一清楚的,惟有那还在半空下落的李存山,这一刻,他能清楚听到自己每一下的心跳声,时间,于这一瞬凝固。
苏青黄咧嘴一笑,但因为脸上多血污,实在是难看了些,没有了双手,左脚也是行动不便,略动一下更是钻心的疼痛,可他还有最后一击之力。
苏青黄闭上了双眼,耳中全是呼啸风声,那一日于识海中,青龙如万马奔腾之杀意还历历在目,苏青黄重新睁开双眼,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沫子。
“我苏青黄是暂时学不来那畜生的其他通天本事,就只能先学一个,以命相搏。”
全身之灵气点滴不剩,尽于右脚之中,随后一跃而起,身形竟和那畜生有着一分相像,如游潮头。
“手脚不能用,我还有一颗大好头颅,这东西还算坚硬。李存山,既然你想要拿下我这颗头颅回去交差,那么我以此回敬于你,也算是不冤了。”这是苏青黄心里最后的一点念头。
李存山身子于半空之中,再无一分气力,只是目眦欲裂,目光之中满是惊惧,这一刻,他眼中之苏青黄已经不再是苏青黄,而是变成了一只全身满是凶性之妖兽,比之前自己还要远滔天上百倍的凶兽。
第一次,李存山觉着自己错了,自己不应该接下这份差事,不,他从一开始便不应该成为修行之人,老老实实做一个家有余财的土财主,承继孝道,百年之后看着儿孙膝下承欢,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,李存山觉着,那样普通人的生活,很是不错。
可惜,这世间什么药都能买到,唯有后悔药,买不到。
李存山闭上双目,感受着苏青黄的脑袋比之重锤还要更重,生生撞击到胸膛之上,模糊间,李存山听到了自己骨头清脆的碎裂之声。
可他并不觉着有疼痛,反而有着那么一丝的暖意,由胸腔蔓延到全身,就像是三九寒冬腊月,泡在了李家后院里,最舒适的温泉池子里一样,最后于其中慢慢睡去,神游天外。
“若是如我这一辈子,能有多一点的选择余地,不似这般的提线木偶,那该是多好啊,可惜,答应晚上回去给爹娘妹妹带的龙须糖,不能亲自送到他们手上了。不过那老头答应了会让他们一生富贵,我这,也算是不冤吧。”
二人一前一后重重落地,结果已是盖棺定论,其余六人鸦雀无声,良久。
“还要再打吗?”薛长义试探着,对着对面剩下的二人说到,那两人思考了下,一起摇了摇头。
三人是一起从小相识,不说彼此间感情多好,可此时见着李存山没有了鼻息,竟莫名的生出了一副兔死狐悲之意。人死万事皆空,他们为李家如此拼生拼死,所为的,又是什么。这世间,这李家之凉薄,便如李存山死去之后,李老爷子甚至不会出席一下这位的葬礼,李家的两位公子,能出一位,在旁人看来,便已是恩赐。死掉一个还有另一个,这世间,不会因此变了一点的冷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