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章各有稻粱谋(四)

金人虽强,亦是化外之民,需以仁德感召。

罢战议和,非怯懦也,实乃以我上国博大之仁心,怀柔远人,使其沐我王化。《礼记》亦曰:柔远人则四方归之。

若官家能赐予金主厚礼,彰显天朝恩泽,彼必感恩畏威,永为藩屏。此乃上应天心,下合仁政之举,必能消弭兵祸,泽被苍生!”

一套套圣人经典,被他们随手拈来,好不自在。

“一派胡言!狗屁不通!”

李纲气得须发皆张,双目赤红,“尔等枉读圣贤书!《春秋》大义何在?夷夏之防何在?国君死社稷,大夫死众,士死制何在?先贤若在,必诛尔等卖国奸佞!”

他转向御座,声音悲愤,“官家!此等言论,尽是亡国之音!与金人媾和实乃不智,前车之鉴,血泪斑斑!岂能效法?议和?金人志在灭我社稷,亡我种族!

绝非索取财货那么简单!李邦彦、张邦昌、白时中等人!尔等名为议和,实为卖国!为保尔等自身的荣华富贵,尔等不惜将祖宗江山、千万黎民拱手奉送豺狼!他日史笔如铁,必判尔等为千古罪人!遗臭万年!”

李纲的怒斥,如同惊雷,炸响在奢靡的殿堂。

“李纲!你血口喷人!”

“狂悖之徒!妖言惑众!”

“你才是祸国殃民的罪魁!”

主和派众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,群起而攻之。吴敏、许翰等主战官员也据理力争,毫不退让:

“白相!你身为首相,不思退敌,只思逃避,对得起朝廷俸禄吗?”

“李邦彦!你商贾本性,只知破财消灾,国家主权在你眼中值几文钱?”

“王时雍!冯澥!尔等摇唇鼓舌,曲解圣贤,为投降张目,实乃士林之耻!”

“出去听听百姓们的心声,究竟是谁在逃避畏战?”

朝堂之上,顿时乱作一团。

昔日道貌岸然的衮衮诸公,此刻撕下了所有伪装,如同市井泼妇般唾沫横飞,互相指着鼻子对骂。

或是慷慨激昂、赤胆忠心的泣血呐喊,或是巧言令色、贪生怕死的卑鄙诡辩。

“懦夫!”“奸佞!”“祸国!”“卖国!”等词句在奢华的殿堂中激烈碰撞。

在这片震耳欲聋的争吵声中,御座之上的赵佶,脸色由白转青,再由青转灰。

他手中的那柄象征着超然的玉如意,“当啷”一声,失手掉落在冰冷华丽的地砖上。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,眼神空洞地望着下面争吵的群臣,巨大的恐惧彻底吞噬了他。

他听不清具体的争论内容,只听到“金人”、“铁骑”、“渡河”、“围城”、“玉石俱焚”这些字眼像锥子一样刺进他的脑海。

“够了…够了。”

他嘴唇哆嗦着,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,完全淹没在鼎沸的争吵中,此时皇宫外又有诛杀六贼,保卫家园的喊声传来。

他只想逃离,逃离这可怕的现实,逃离这随时可能被金兵攻破的城池。什么教主道君,什么大宋社稷,此刻都抵不上一个“活命”的念头。

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:走!快走!离开这里!南边,去江南,那里安全。

他对着旁边的内侍使了个眼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