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七章长烟落日孤城闭(六)

“是旋风砲。看着还没调校好,准头差得远。”

那些砲台是用原木搭的框架,连蒙皮的生牛皮都没盖全,风一吹就能看见里面忙碌的人影。

金人正赶着一群驽马往营里拉,马车上堆着些茅草,大概是用来垫帐篷的。

“巡逻的倒勤。你们你看那队骑兵,刚过去又来一队。”

果然,一队骑兵裹着黑裘,沿着营盘外围的雪路慢跑,马蹄踏在冰上“咔咔”响。

他们腰间挂着弯刀,背上的弓梢还沾着雪,经过那道新挖的壕沟时,特意勒马看了两眼,像是在检查沟挖得够不够深。

“他们在搭望楼。”只见东南营盘里竖起个木架子,也就一丈来高,顶端站着个金兵,正往城里望。

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,众人缩了缩脖子。

城下的金军营地还透着股仓促劲儿,壕沟断断续续,砲台歪歪扭扭,鹿角没削尖,壕沟没灌叉,但那片蔓延开的营盘,那道正被一点点挖深的壕沟,还有远处不断运来的军械,像一张慢慢收紧的网,已经显出了勒人的力道。

“才七天就已经这样了。”李骁低声说,喉结滚了滚,“再等些日子...”

后面的话被风刮走了。

城下列队的金兵爆发出一阵呐喊,大概是又开始挖第二道壕沟的拐角,看着那些在雪地里蠕动的人影,让人觉得脚下的城墙都在发颤。

这围城的网,才刚刚织起第一缕线。

下城墙的石阶结着冰,每一步都听得见冰碴碎裂的脆响。

刚下到城根,一股热气混着酒香扑面而来,十几个土灶支在空地上,铁锅咕嘟咕嘟煮着什么,白汽腾腾的,在寒风里凝成一团团雾。

六十多名骑兵汇聚而来,皮甲上的霜被热气熏得往下淌水,滴在地上冻成小小的冰珠。

“来了!”

一个洪亮的嗓门炸开,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个铁塔似的汉子站在灶前,盔下一张方脸,胡上挂着冰碴。

“本将杨震,管着这南门防务!”

马小五凑到李骁耳边:“听说过他,前几年在西北跟夏人拼过命,一刀劈翻过三个!”

杨震显然听见了,咧嘴一笑,露出两排白牙:“别听这小子瞎吹!咱会砍砍杀杀不提,这双眼睛也放的亮。”

“上头说让你们从南门突,算你们走了狗屎运!金狗那点换防的猫腻,全在老子眼里装着呢!等会儿抖露给你们。”

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牙:“早就听说咱骑兵营弟兄们都是好样的!今儿个咱不喝寡水,来点开春的烈酒!”

转身掀开锅盖,一股浓烈的酒香瞬间漫开来。

酒液是浑浊的黄色,在铁锅里翻滚着,气泡碎在水面,溅起的酒星子落在雪地上,滋滋地冒白烟。

“杨将军客气了。”

“走着,还有酒喝。”

“都来上一碗。”

杨震大手一提铁锅边沿把手,抄起旁边的粗瓷碗,给满满舀上,递到众人面前,“这酒是本将自己藏着的,还打算过年时喝,今儿个就当给弟兄们壮胆!”

接过来,碗沿烫得灼手,仰头灌上一大口,烈酒滑过喉咙,像火烧似的一路燎到肚子里,没多久就从骨头缝里冒出热来。

“痛快!”

汉子早就抢过一碗,喝得直咂嘴,“比城里那掺水的米酒带劲多了!”

众人纷纷找地方坐下,有的靠在箭楼根,干脆坐在雪地上。骑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,不少人李骁都有点印象,那天大致都见过。

此刻他们脸上的血污已经擦净,但眉骨、颧骨上的伤疤还在,在火光下明明暗暗。

“杨将军,”一人喝得脸颊通红,举着碗嚷嚷,“你放话说金人换防的虚实都摸透了?可得给咱透个底,别让咱一头撞进金狗窝里!”

杨震哈哈大笑,也找了块石头坐下,酒碗往地上一墩:“放心!南营那拨金狗,是奚人降兵,看着凶,其实怂得很!每日换防时要吹三遍角,这时候他们的游骑离得最远。”

他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圈,“咱就从这儿冲,穿过两道壕沟,那边的鹿砦我让人偷偷拆了个口子,保准顺顺当当!”

“将军英明!”众人起哄,“不过光说这些没劲,得来点乐子!咱哥几个说不定明天就见不着太阳了,不得听个笑话乐乐?”

“就是!”

“给咱来段荤的!不然这酒喝着没滋味!”

众人跟着喊,“杨将军给说一个!说得不好,咱可不去了!”

“就是!”人们跟着起哄,断指敲着碗沿,“要是说得不好,咱哥几个就赖在这儿,不走了!”

杨震被缠得没法,灌了口酒,抹了把胡子:“行!就说个我早年在汴京听的笑话,你们知道西瓦子里的说书人刘麻子不?那老小子最会编排苏轼的笑话!能把人笑断气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