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媚娘紧紧盯着他,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。李瑾目光坦然,任由她审视。片刻,她眼中惊疑稍退,但警惕未消,冷声道:“便是知晓旧事,又如何?昔年些许虚名,早随先帝龙驭上宾,烟消云散。如今的我,不过是感业寺中一寻常比丘尼,法号明空。前尘往事,早已忘却。施主提及,徒增烦恼罢了。” 她仍在退缩,在掩饰,这是多年逆境养成的本能。
李瑾却摇了摇头,语气斩钉截铁:“忘却?若真能忘却,师太便不会在经卷旁批中,暗藏对时运的诘问;若真能甘心,师太眼中便不会有那般深重的不甘与……孤愤!” 他再次点破她的内心,不留丝毫余地。
“在下今日前来,非为揭人伤疤,更非空口施舍怜悯。” 李瑾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无比郑重,“怜悯,是对弱者的俯视。而在下,是平视,甚至……” 他稍稍加重语气,“是仰视师太之才。”
“仰视?”武媚娘嗤笑,眼中却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。
“正是。”李瑾肯定道,目光灼灼,“在下仰视的,是师太于绝境中仍未磨灭的坚韧心志;是师太阅览经史、批注文字时展现的敏锐洞察与格局;更是师太……身为女子,却胸怀不输男儿的丘壑!这等心性才华,困于兹,是师太之不幸,又何尝不是……天下之憾?”
“天下之憾?”武媚娘彻底愣住了。这四个字太重,重得她几乎承受不起。从未有人,在她人生最低谷、最狼狈的时刻,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她。不是同情她的遭遇,不是惋惜她的容貌,而是……肯定她的才能,甚至将她的境遇拔高到“天下之憾”的程度!这种评价,这种视角,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。就像在无尽的黑暗中,突然有人递过来一支火把,照亮的不止是前路,还有她几乎要被自我怀疑吞噬的价值。
李瑾趁热打铁,声音不高,却字字千钧:“在下助师太,非因师太是弱质女流,需人拯救。而是因为,在下坚信,师太之才,当有更广阔的天地施展,而非湮没于此。在下所谋,亦非一时之利,而是……长远之功。师太视己为池中物,在下却愿赌师太乃潜渊之龙,只待风云。今日雪中送炭,他日若得云霓,或可互为奥援,共谋前程。此非施恩,实为……投资于璞玉,携手于微时。”
投资于璞玉,携手于微时!这八个字,彻底击中了武媚娘内心最深处。她所有的挣扎,不甘,野望,都被这直白而精准的言辞剖开,晾晒在阳光之下。没有虚伪的同情,没有居高临下的拯救,只有赤裸裸的价值认可和利益捆绑的提议。这反而,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……安心。
因为利益同盟,远比虚无的情感承诺,在这残酷的现实中,更为可靠。尤其是,对方看中的,不是她的美貌,不是她曾经的才人身份,而是她自身的能力和潜力!这在她饱经世态炎凉、看尽人心险恶之后,显得尤为珍贵,甚至……奢侈。
经房内再次陷入寂静。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渐渐停歇,只剩屋檐滴水,滴滴答答,敲打着石阶,也仿佛敲在两人的心头。
武媚娘缓缓站直了身体,不再是刚才那副激动抗拒的模样。她深深吸了一口气,又缓缓吐出,仿佛要将胸中积郁多年的闷气一并排出。再次看向李瑾时,眼中的凌厉、惊惧、讥诮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,以及一丝极力压抑的、重新燃起的探究之火。
“李……公子。”她终于改变了称呼,虽然依旧疏离,但已不再是“施主”那般全然陌生,“你之言,匪夷所思,骇人听闻。妾身……我姑且信你三分。然,空口无凭。” 她顿了顿,目光如电,“你既言投资,欲携手,那么,你能给我什么?又想要什么?风云何在?时机何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