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掩盖了他的踪迹,但也让夜路更加难行。长安城实行宵禁,此刻街上空无一人,只有巡街的金吾卫队伍偶尔经过。李瑾凭借着对坊市布局的记忆和原主残留的些许印象,在迷宫般的巷弄中迂回前进。
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,复盘着刚才与武媚娘会面的每一个细节。
冒险吗?当然冒险。夜闯皇家寺院,一旦被发现,就是死罪。但他不得不冒这个险。时间不等人,武媚娘在感业寺多待一天,就多一分被磨去锐气的可能,也多一分意外发生的风险。他必须尽快与她建立实质性的联系,将合作的框架敲定。
效果如何?从武媚娘最后的反应看,她动摇了,也心动了。那套“密码通信”的方法镇住了她,那六字要诀说到了她心坎里。但她不会轻易全盘信任,这需要时间,也需要他后续持续地“投喂”有价值的信息和帮助。
下一步该怎么做?李瑾一边在雨夜中疾行,一边思索。首先,要尽快建立起稳定的信息传递渠道。感业寺那边,武媚娘需要时间消化、践行他给的建议,并尝试用那套密码本传回第一封信。这大概需要十天半月。
而这十天半月,他自己也不能闲着。他需要赚钱,需要人脉,需要尽快在长安立足。“净琉璃”的试验必须加速,王掌柜那条线可以用,但要小心控制,不能让他窥见全貌。杜铭那边,或许也该适时接触一下,那个京兆杜氏的公子哥,是打入长安年轻士子圈子的不错跳板。
还有……李瑾忽然想起那日西市巧遇的袁天罡。那位神秘的老道士,一眼看穿他“星外异数”的底细,却并未点破,反而似有深意。此人必须留意,是敌是友尚未可知。
“咳咳……”一阵冷风夹着雨丝灌入咽喉,李瑾忍不住低咳两声,拉紧了蓑衣。这具身体还是太弱,病愈不久,今夜又淋了雨,恐怕要染风寒。回去得让李福熬碗姜汤。
他拐进崇仁坊,坊门早已关闭,但西北角有一段年久失修的土墙,他早已探明,可以从那里攀爬进去。就在他靠近土墙,准备借力上跃时,忽然,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,打破了雨夜的寂静!
李瑾心头一紧,迅速闪身躲进墙根的阴影里,屏住呼吸。这个时候,能在宵禁的街道上纵马疾驰的,绝非寻常人物!
只见两骑快马从坊外主街飞驰而过,马上骑士穿着蓑衣,看不清面目,但鞍边悬挂的令牌在偶尔闪过的电光中反射出金属的冷光——是宫中禁军的令牌!
这么晚了,宫中禁军匆匆出宫,所为何事?李瑾的心提了起来。是宫中出了什么事?还是边疆有变?
马蹄声迅速远去,消失在雨幕中。李瑾等了片刻,确认再无动静,才从阴影中走出,利落地翻过土墙,落入崇仁坊内。落地时脚下打滑,险些摔倒,他稳住身形,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朝着自家小院的方向快步走去。
雨越下越大,砸在坊间的屋瓦上,噼啪作响,仿佛在敲打着某种不安的节拍。
回到小院时,已近四更天。李福居然还没睡,就着一盏油灯,在堂屋缝补衣物,听到门响,急忙起身,看到浑身湿透、面色苍白的李瑾,吓了一跳。
“阿郎!您这是……”李福连忙上前,接过蓑衣,触手冰凉。
“无妨,出去走了走,遇雨了。”李瑾摆摆手,声音有些沙哑,“福伯,劳烦煮碗姜汤来。”
李福欲言又止,看着小主人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神,最终把话咽了回去,转身去了灶间。阿郎自病愈后,行事愈发莫测,他这老仆,只需照顾好起居便是。
李瑾换了干爽衣物,坐在堂屋,就着灯光,摊开一张长安城的粗略草图——这是他自己凭记忆绘制的。他的手指点在感业寺的位置,又滑向皇城,再滑向崇仁坊……脑海中,今夜所见所闻,与已知的历史脉络交织碰撞。
“风雨欲来啊……”他低声自语。不仅是指窗外的疾风骤雨,更是指这座庞大帝国看似平静表面下,正在涌动的暗流。而他,已经一脚踏入了这漩涡的边缘。
姜汤很快煮好,李福端来,李瑾一饮而尽,一股暖流从喉咙直抵胃腹,驱散了些许寒意。
“阿郎,早些歇息吧。”李福劝道。
“嗯。”李瑾点点头,却并未起身。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,雨势似乎小了些,但云层依旧厚重,看不到半点星光。
感业寺中,那盏孤灯想必早已熄灭。那个同样无眠的女子,此刻在想些什么?是否已经开始研读那本密码范本?是否在脑海中勾勒他所说的那条“生存与发展”之路?
他们之间这条以风险与野心编织的脆弱纽带,能否经得起即将到来的风雨?
李瑾不知道答案。他只知道,从今夜起,他与她的命运,已经以一种奇异而危险的方式,捆绑在了一起。前路艰险,步步杀机,但既然选择了,便再无回头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