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死死咬住下唇。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。身体因为缺水而更加虚弱地晃了一下。她强行稳住身形,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那只颤抖的手,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谨慎,再次伸向那只杯子。这一次,她的动作慢得像是在拆解一枚炸弹,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男人捏着杯子的手指区域,只敢触碰杯子中段最宽阔的玻璃表面。
冰冷!坚硬!光滑!
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实体!一股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递过来!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,迅速而用力地握紧了杯身!杯壁外侧凝结的水珠被她掌心的温度融化,带来一片湿滑的凉意。
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杯子凑到唇边!冰冷的杯沿触碰干裂的嘴唇!清冽的液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感涌入喉咙!如同久旱的沙漠突降甘霖!水流冲刷着干涸灼痛的食道,带来一阵阵细微的、带着刺痛感的清凉舒爽!她贪婪地吞咽着!喉结剧烈滚动!大半杯水在几秒钟内被她一饮而尽!
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滑入胃部,带来一阵轻微的痉挛,随即是巨大的满足感。身体的燥热和干渴被迅速抚平。她长长地、带着一丝颤抖地呼出一口气,握着空杯子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。杯壁上残留的水珠顺着她的指缝滑落,滴在地板上。
“醒了就走吧。”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。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的陈述语调。他不知何时已经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窗外那片被阳光撕裂的雨幕,仿佛刚才递水的动作从未发生过。“以后别喝这么多酒。”
话语简洁。没有多余的劝诫,没有情感的共鸣。像一条冰冷的程序指令。他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。仿佛她喝水的动作只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清理步骤,现在该进入下一个环节——离开。
南乔握着冰冷的空杯子,站在那里。身体内部的干渴被缓解了,但心口那片巨大的空洞却更加清晰地显露出来。阳光照在身上,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她看着男人冷漠的侧脸轮廓,那线条在阳光下如同被冰封的险峰。
“……你……”她张了张嘴,声音因为刚喝过水而湿润了一些,却依旧沙哑,“……叫什么名字?”
问出这句话,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。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问。是为了记住这个将她从深渊边缘强行拖拽出来、又用绝对冰冷将她彻底碾碎的人?还是为了某种……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、被彻底否定后产生的、近乎自虐般的确认?
男人似乎没有听到。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。
就在南乔以为他不会回答,准备转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冰冷空间时——
他的头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。动作幅度极小,如同精密的伺服电机驱动。阳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。深邃的眼窝里,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孔平静无波地看向她。目光依旧没有任何温度,像是在扫描一个需要被标记的临时编号。
短暂的停顿。空气里只有窗外雨水被阳光蒸发的微弱嘶嘶声。
“霍尘渊。”他清晰地吐出三个字。声音低沉,如同在念诵一个冰冷的化学分子式。没有任何情绪附加。没有姓氏,没有身份,只是一个代号。
霍尘渊。
三个字如同三颗冰珠,落入南乔死寂的心湖,没有激起任何涟漪,只是缓慢地沉入冰冷的湖底。她甚至没有力气去咀嚼这个名字的含义。
她沉默着。握着空杯子的手紧了紧。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此刻的存在。她需要做点什么。结束这场荒谬的相遇。她需要……偿还。
目光扫过房间。那张矮几上,靠近沙发扶手的位置,放着一支笔。一支极其简约、通体哑光黑色、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金属笔。旁边放着一本便签纸。纸张洁白,边缘切割得如同手术刀划过般整齐。
她极其缓慢地挪动脚步,走到矮几旁。放下手中的空杯子。杯子落在光滑的金属台面上,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“嗒”。她拿起那支笔。笔身冰凉沉重,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质感。她抽出一张便签纸。纸张的质地异常柔韧光滑。
她弯下腰,左手支撑在矮几边缘,缓解肋下的闷痛。右手握着笔,笔尖悬停在洁白的纸面上。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。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控制住手腕的抖动,极其缓慢地、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。字迹因为手抖而显得有些歪斜潦草,但清晰可辨。
写完后,她将那张便签纸推到矮几靠近沙发的那一侧边缘。纸张的边缘距离沙发扶手还有几厘米的距离。
“……酒店的钱……”她的声音依旧干涩,“……我会还你……这是我的……联系方式……”她停顿了一下,补充道,“……还有……衣服的钱……”
说完,她直起身。不再看那张便签纸,也不再看沙发上的男人。她转过身,极其缓慢地、拖着依旧酸软疼痛的身体,一步一步,朝着房间门口的方向挪去。每一步都踩在温润的地板上,却感觉如同行走在冰冷的刀锋之上。
身后,没有任何声音。没有回应。没有挽留。没有拒绝。只有窗外阳光穿透雨幕的细微声响,以及……那如同永恒背景般的、绝对的寂静。
她走到门口。门是厚重的、没有任何把手的感应式设计。她伸出手,指尖在光滑的门板上轻轻触碰了一下。
嗡——
一声极其轻微的低鸣。门无声地向内滑开。
门外是酒店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。温暖的光线,柔和安静。与门内那个冰冷、洁净、如同实验室般的空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南乔没有回头。她迈步走了出去。脚步踏在柔软的地毯上,几乎没有声音。
身后的门在她踏出后,无声地、迅速地合拢。如同一个被彻底关闭的、冰冷的潘多拉魔盒。
隔绝了里面的一切。
也隔绝了她那短暂、荒谬、冰冷刺骨、却又在绝望中强行赋予了她一线生机的……清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