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谢云策、晨宇二人急急赶奔蓟州二仙山,不一日早到蓟州地界。正是晌午时分,日头正毒,二人行了多时,口中焦渴,肚里饥荒。忽见路旁挑着个酒望子,便撞将入去,拣副座头坐了。那酒保见有客到,慌忙上前唱个喏,云策、晨宇便叫切二斤熟牛肉,再要碗绿豆汤解暑。不多时,酒保托着盘儿上来,但见牛肉喷香,绿豆汤沁凉。二人狼吞虎咽,吃得盘盏皆空。云策取出五两雪花银付了酒钱,临行又问酒保道:“动问小哥,可知罗真人在何处修行?”酒保答道:“罗神仙在九宫县二仙山紫虚观中修真养性。”云策再问道:“这二仙山离此间多少路程?”酒保道:“出城往东四五十里到九宫县,再投东五里便是。云策唱个肥喏,二人离了酒店。
有诗为证:
二仙山下访真人,酒肆殷勤指路津。
不是殷勤来指引,怎得玄门见本真?
宋晨豪见云策问得仔细,便又取出两道神符,唤作“神行甲马”,各缚二人在腿甲上。二人念动真言,喝声“疾”,登时足下生风,好似驾雾腾云,离了村店,径投二仙山来。
正是:
甲马拴时疾似飞,神行千里霎时归。
若非仙术通玄妙,怎得高山谒紫微?
不消半个时辰,早到九宫县前。依着酒保言语,离了县城投东又行五里,忽见一座高山拔地而起,端的是好一座二仙山,着实秀丽,怎生见得?只见:
山峰耸立,直插云霄,山势险峻,怪石嶙峋。山间古木参天,林荫蔽日,溪水潺潺,清泉石上流。山花烂漫,香气袭人,鸟鸣山谷,回声悠扬。云雾缭绕,如梦似幻,仿佛人间仙境。
云策、晨豪二人行于山间,这二仙山着实好一番风景,又见:山峦叠翠,峰回路转。两崖分虎距龙蟠,四面有猿鹤唳。朝看云封山顶,暮观日挂林梢。流水潺湲,涧内声声鸣玉佩;飞泉瀑布,洞内隐隐奏瑶琴。若非道侣修行境,定有高人隐山中。
且说谢云策与宋晨豪正待寻路上山,忽见山径旁松林里闪出一个道人,快如飞鸟,径奔至面前,一把扯住二人衣袂,低声叫道:“二位好汉莫不是梁山泊上替天行道的义士?”云策急定睛看时,但见那道人怎生模样,只见头戴一顶逍遥紫阳巾,身穿八卦鹤氅衣;面如冠玉,目似朗星,三绺长髯飘胸畔;身高七尺二三,手持一柄松纹古剑。端的是仙风道骨,绝无半点尘俗之气。
那道人打个稽首,口称“无量寿福”,说道:“贫道俗家姓卢,双名忆泽,蓟州人氏。早年父母双亡,多蒙一清师兄引荐,拜在罗真人门下为徒。只因贫道生性疏放,师父赐号‘慧明子’。平生好云游四方,曾在莱州作法祈雨,江湖上胡乱称个‘逍遥仙’。今日晨起卜卦,算得有贵客临门,特地下山相迎。”云策与晨豪听罢,心中暗喜,都想:“今日得遇罗真人高徒,实乃天幸!”云策当下叉手还礼,唱个大喏道:“原来是公孙胜师兄的同门!小可谢云策,混名小辽王的便是。”又引晨豪道:“这位兄弟姓宋名晨豪,江湖上唤作迅捷神。”
卢忆泽听罢,长叹一声,眼中垂泪道:“提起一清师兄,端的教人肝肠寸断!前番闻得他为助宋公明哥哥,吃那陈希真妖道使魇魔法盗了生辰八字,遭了毒手。贫道与东方横师兄本欲星夜下山报仇,叵耐师尊罗真人掐指算定,厉声阻道:‘此乃天星应劫,魔障未消,尔等不可妄动!’东方师兄性如霹雳火,当夜偷提混铁棍下山,岂料那陈希真早在黑松林布下二十八宿迷魂阵,可怜东方师兄一身罡气,竟被妖法炼作飞灰!”忆泽拭泪又问二位贤弟何故到此。云策便将嵫阳岭群盗猖獗,引三百精兵征剿,反被煦炀妖道唤来阴兵围困,折损大半人马之事细说。晨豪接口道:“忆泽兄弟何不随我二人同下山寨,一来剿灭雷将除散仙,二来共襄大义,三来也好为公孙道长报仇!”忆泽叹道:“贫道日夜思报此仇,然师父罗真人法旨森严,须禀明方可行事。”晨豪道:“既如此,我等一同上山拜谒真人,恰好也有事请教。”忆泽点头称是,三人遂整衣冠,踏碎月影,径往紫虚观而去。
云策、忆泽、晨豪三人一路闲话,径奔二仙山来。此时正是秋残冬初时分,日短夜长,容易得晚。行至半山腰处,早见红轮西坠。但见松阴里一条曲径,直通罗真人观前。抬头看时,朱红牌额上錾着三个鎏金大字,乃是“紫虚观”。三人来至观前站定。果是一座好仙境,但见如何?
青松郁郁,翠柏森森。一群白鹤听经,数个青衣碾药。青梧翠竹,洞门深锁碧窗寒;白雪黄芽,石室云封丹灶暖。野鹿衔花穿径去,山猿擎果引雏来。时闻道士谈经,每见仙翁论法。虚皇坛畔,天风吹下步虚声;礼斗殿中,鸾背忽来环珮韵。只此便为真紫府,更于何处觅蓬莱。
云策、忆泽、晨豪三人在衣亭上整肃衣冠,从廊下转入,径投殿后松鹤轩来。只见轩前立着两个青衣道童,见是卢忆泽引着二人,慌忙入内禀报。罗真人传出法旨:“着他三人进来。”
当下卢忆泽引着谢云策、宋晨豪二人到松鹤轩内,正值罗真人朝真才罢,坐在云床上养性。卢忆泽向前行礼起居,躬身侍立。谢云策、宋晨豪看那罗真人时,果是一代活神仙,端的有神游八极之表。但见:
星冠攒玉叶,鹤氅缕金霞。神清似长江皓月,貌古似泰华乔松。踏魁罡朱履步丹霄,歌步虚琅函浮瑞气。长髯广颊,修行到无漏之天;碧眼方瞳,服食造长生之境。三岛十洲骑凤往,洞天福地抱琴游。高餐沆瀣,静品鸾笙。都仙太史临凡世,广惠真人位世间。
谢云策、宋晨豪见了罗真人,慌忙整衣下拜。但见那罗真人头戴紫金九阳巾,身披鹤氅绣云纹。 玉带系定乾坤象,芒鞋踏破五行尘。 眸含星斗窥天机,掌托日月炼玄真。 端的是:三清殿里长生客,紫虚观中不老身。真人将拂尘一摆,银丝拂过三寸心灯,声如松涛问道:“此二位何人?”忆泽上前叉手唱喏:“师父容禀,此乃重聚梁山义旗的豪杰,江湖上称小辽王谢云策、迅捷神宋晨豪的便是。”真人闻言,目中忽现紫气,将二人细观片时,忽朗声笑道:“原是罡星临凡!二位壮士远涉风尘,不知到荒山有何见教?”谢云策扑翻身便拜,声振殿瓦:“真人明鉴!去岁重阳血日,宋公明哥哥并百单八位兄弟在东京尽忠归天,俺等血泪熬干,只得重举替天行道大旗。今有嵫阳岭妖人周煦炀,使邪法困杀俺们三百弟兄,万望真人垂怜,容忆泽师兄下山破邪除祟,亦全了公孙道长昔日济世之心!”言毕叩首见血,殿中烛火无风自动。
罗真人听罢,长叹一声,将拂尘在臂上一搭,摇头道:“不可。昔日一清与樊瑞那徒孙,只因昧却天机,强要逆天行事,终落得东京城下身首异处。贫道已误了一遭,岂可再蹈覆辙?”言毕垂眉闭目,捻须不语。”谢云策见状,急抢上前叉手道:“真人且听禀!宋公明哥哥一生‘呼保义’三字震动江湖,上安社稷,下抚黎庶,端的是忠义两全!晁天王在时常道‘替天行道’,俺梁山一百单八将,哪个不是铮铮铁骨的好汉?便是那黑旋风李逵,也晓得个‘义’字重似泰山!”
云策环眼圆睁,声如巨钟:“自古忠良之辈,岂做这剪径的勾当?既是打家劫舍之徒,怎当得忠义二字?那陈希真口口声声说替天行道,却带着女儿夤夜投奔猿臂寨落草为寇,后来反断了梁山招安报国之路,端的教人齿冷!”宋晨拍案喝道:“更可笑那伙人自称甚么雷将临凡,却在沂州府滥杀良民,虚报战功。暗地里私开银矿,填塞私囊。这般行径,比那滥官污吏更毒十分!”
卢忆泽叉手向前唱个大喏,禀道:“师父莫不忘了陈希真那厮如何用计赚了俺一清师兄?师兄为报宋公明哥哥厚恩,吃那妖道暗算了生辰八字,害得他在东京市曹遭了千刀万剐!”罗真人听罢,闭目沉吟良久,忽睁眼叹道:“孽障!慧明……罢!罢!当初一清为着‘义’字,将性命断送在汴梁。今日慧明也以‘义’字当先,便教他随你等下山。你等须要牢记,休学宋江那班人,平白坏了性命!”
有诗为证:
昔年一清探萱堂,戴宗李逵共寻访。
神钟法破归山寨,义气深重聚四方。
三关上首良言劝,执迷难悟命堪伤。
故人重到真人恸,高唐旧事泪千行。
落泪应承三子请,慧明从此出玄门。
江湖迢递风烟阔,豪气峥嵘贯八荒。
忠义两全昭日月,武艺超群震朔方。
罗真人唤慧明近前,抚其背叹道:“痴儿,当年一清引你入道时,贫道早观你顶上三光非凡,原是上界天仙星临凡。他两个亦是天铄星、天速星降世。你三人此来,正为收服雷部三十六散仙,合该在红尘走这一遭。”三人听罢,如梦初醒,俱各骇然。真人又对慧明道:“你虽得了吾门真传,今日再授你‘飞元太乙移降五雷正法’。此术须择甲子日焚香修炼,四十九日方成,可破陈希真那厮的‘五雷都篆大法’,为一清雪恨!”慧明顿首泣拜,真人乃掐诀念咒,将***印按于其顶,恭敬退下。
罗真人转身对云策道:“天铄星君,你前世非别个,正是那后唐庄宗李存勖!只因当日宠信伶官,荒废朝政,致有兴教门之祸。这一世合该重列仙班,却要经三十六道刀兵之劫。贫道观你命犯天狼,三十四岁上必有血光贯顶之灾!”云策慌忙拜倒:“求真人指条生路。”真人掐诀念咒,但见一道金光自泥丸宫射出,空中现出八个血字:
锏折枪断,呜呼哀哉!
罗真人又唤宋晨豪近前,正色道:“你这神行法虽快如追风,却要谨记,切不可连日施展。若不知收敛,轻则双腿作废,重则性命难保!你日后需多加小心。”晨豪听罢,唬得面如土色,慌忙问道:“真人可有解救的法度?”罗真人摇头叹道:“此乃天意,强求不得。”宋晨豪闻言,黯然垂首,只得喏喏而退,卢忆泽收拾了道衣、宝剑,正待与谢云策、宋晨豪拜别罗真人。忽听真人厉声喝道:“且住!”便唤青衣童子:“速取阿光、古定二剑来!”只见那童子转入后殿,捧出两柄古剑,但见寒光凛凛,冷气森森。罗真人正色道:“此二剑一名‘阿光’,一名‘古定’。尔等此去须当持身守正,休要堕入魔障。今日将此剑赐你,他日与雷部神将交锋,自有妙用!”忆泽慌忙整衣下拜,双手恭恭敬敬接过双剑。
罗真人引三人出观,将拂尘望空一展,登时狂风大作,飞沙走石。卢忆泽、宋晨豪只觉天昏地暗,身子飘飘荡荡。待风息尘定,睁眼看时,已落在嵫阳岭梁山大营。独独不见了谢云策去向。这一番,真个是,有分教:真人赐剑伏魔障,神风送客入军营。毕竟谢云策去向如何,此一回由此结束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