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过三巡,气氛渐热。李治似乎兴致不错,还与几位近臣讨论了几句荷花品种与诗词。王皇后偶尔插言,努力想加入话题,但总显得有些生硬。萧淑妃则巧笑嫣然,不时为李治布菜斟酒,言谈娇憨,引得李治开怀。
就在此时,殿外乐声一变,从舒缓转为空灵缥缈。数名身着彩衣的宫娥鱼贯而入,在殿中空地摆开阵势。紧接着,丝竹管弦齐鸣,编钟清脆,一曲恢弘又带着仙气的《霓裳羽衣曲》奏响。
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。只见一队身着七彩羽衣、头戴步摇冠、面覆轻纱的舞姬,踏着乐点,翩然入场。她们身姿轻盈,舞步繁复,长袖翻飞,羽衣飘舞,恍若九天仙子临凡。尤其是领舞的两人,舞姿尤为出众,一人着月白羽衣,清冷如月宫嫦娥;一人着绯红羽衣,娇艳似瑶台玉女。两人配合默契,时而如双星绕月,时而如鸾凤和鸣,将乐曲中“上元点环,素女把琼”的意境演绎得淋漓尽致。
“好!此舞颇有几分开元遗韵!” 李治抚掌赞叹,显然极为欣赏。
萧淑妃也笑靥如花:“陛下,领舞的两位,是教坊司新选的翘楚,据说为了排演此舞,苦练了三月呢。”
王皇后亦微笑颔首,只是目光在那领舞的两位佳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瞬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。她听闻,其中那位着绯红羽衣的舞姬,似乎是萧淑妃宫中一位女官的妹妹……这献舞,只怕不只是献舞那么简单。
李瑾也看得入神。这《霓裳羽衣舞》的大名他如雷贯耳,亲眼得见,果然名不虚传,其服饰之华美,舞姿之精妙,乐曲之恢弘,确是大唐气象。他尤其注意到,为了表现“羽化登仙”的意境,舞姬们在舞蹈高潮部分,会借助隐藏的机关和绸带,做出凌空飞旋、飘然若仙的高难度动作。殿顶似乎垂下了一些几近透明的丝线,与舞姬腰间的挂钩相连,配合着鼓风机(人力扇风)吹起的轻纱薄雾,营造出腾云驾雾的视觉效果。这唐代的舞台机关,倒也巧妙。
舞蹈渐入佳境,乐曲越发激昂。两位领舞的舞姬,在众舞姬的簇拥下,开始完成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旋转、腾跃。就在她们即将完成一个高难度的双人交错飞旋动作时,异变陡生!
“嘣——!”
一声轻微却刺耳的断裂声,混杂在乐曲中,寻常人或许难以察觉,但李瑾因着前世对机械结构的敏感,加之全神贯注,听得真切。他心头一紧,目光瞬间锁定声音来源——是那位着月白羽衣的领舞舞姬腰间!那根几乎看不见的、承托她部分体重、辅助她完成高难度腾挪动作的透明丝线,似乎因为承受了过大的扭转力,亦或是年久磨损,竟从与殿顶滑轮连接的部位断裂开来!
“啊——!” 一声短促的惊呼被音乐掩盖大半。
只见那月白衣舞姬身体猛然一歪,原本飘逸流畅的飞旋动作瞬间变形,整个人失去平衡,朝着旁边一根支撑水殿的朱漆立柱狠狠撞去!而她手中挥舞的长袖,因这失控的旋转,不偏不倚,扫向了旁边桌案上一盏燃烧正旺的青铜仙鹤灯!
电光石火之间!
“小心!” 席间有人惊呼出声。
一切发生得太快。乐工们还在演奏,大部分舞姬还未反应过来,那失控的舞姬眼看就要撞上立柱,而她袖风带倒的铜灯,灯油泼洒,灯芯带着火苗飞起,直扑向最近的纱幔和茵褥!
“护驾!” 内侍尖利的叫声响起。靠近御座的侍卫本能地向前挡了一步。席间一片哗然,许多人惊得站起身来。
王皇后脸色煞白,萧淑妃也掩口惊呼,花容失色。李治眉头紧皱,身体前倾,厉声道:“怎么回事?!”
眼看一场美轮美奂的宫廷乐舞,就要演变成火烧水殿、甚至惊驾伤人的大祸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个清朗冷静的声音,不大,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混乱,清晰地响起:
“速取座垫!挡开灯盏!扶住人!”
众人下意识循声望去,只见靠近殿门处,一个身着浅青襕袍的年轻士子倏然站起,一边疾声指挥,一边已随手抄起自己座下的锦垫,一个箭步上前,手腕一抖,锦垫如一面软盾般挥出,精准地拍在了那盏即将倾倒、火苗乱窜的铜灯上!
“哐当!” 铜灯被拍飞,滚落在地,火苗被锦垫压灭大半,只剩几点零星油火溅在光洁的金砖上,迅速熄灭。而几乎同时,两名反应较快的侍卫也已抢上前,一人扶住了踉跄撞向立柱、惊魂未定的月白衣舞姬,另一人迅速用脚踩灭了地上残余的火星。
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。一场可能的火灾和重伤事故,被消弭于无形。
乐声早已戛然而止。舞姬们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。殿内一片死寂,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掷出锦垫、出声指挥的青衣士子。